“讓故事再發生”——中國現代文學館第十一屆客座研究員問答
2024年1月8日,新一屆客座研究員們推開中國現代文學館的大門。盧楨、裴亮、余夏云、朱婧、龔自強、林云柯、臧晴、唐詩人、姜肖、趙天成共十人受邀獲聘為第十一屆中國現代文學館研究員。
從2011年至今,已經共有110位學者加入中國作家協會的這一學術計劃。最早的青年批評家已經成長為學界的中堅力量,后來人也不斷在現當代文學研究領域發揮著越來越顯著的作用,一群曾經備受矚目的人不負眾望,形成了一支富有活力的隊伍。而今,這個充滿責任感、創造性與熱情的接力棒正交接到新一屆的手上。
本屆客座研究員中,有人與文學館的緣分起始于十余年前的學生時代,也有人從未邁進過這座文學殿堂,他們說——
能在文學館開啟這樣一段新的旅程,似乎是接受了一份命運的禮物與時間的鞭策。
文本本身的審美和思想能量,是吸引我走上這條研究道路的主要原因。
良好的“文學/文化”生態應該是充滿流動性的,也要跨界互滲,形成激活新鮮經驗的最大可能。
若說有“新”的想法,那應該是在學術伙伴們的鼓勵和啟發下,打破思維邊界,敞開文本界限,更新學術寫作文體。
總之,讓故事再發生吧。
中國作家網:祝賀您入選第十一屆中國現代文學館客座研究員!收到入選消息時,是什么心情?在此之前,您與文學館有哪些故事?
盧楨:收到入選消息時,自己既興奮又激動,夙愿得以實現,對我是很大的鼓勵。讀碩士時,我第一次到文學館參觀,那些閃耀著光華的名字不斷撩撥心弦,令我震撼不已。尤其是親眼看到經典作家的手稿時,一種被文學力量貫穿的感覺至今難忘。這些年,我也走過世界上很多文學博物館,中國現代文學館在我心中一直是一個家,一個精神的原點。
裴亮:能夠入選我感到既榮幸又惶恐,我愿將這個新的身份視為一份榮譽和鼓勵,與其他師友同仁一起開啟一段以文會友、切磋交流的新旅程。
我與中國現代文學館的淵源可以追溯到20年前,當時還在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讀本科大二。為了配合現代文學史課程的學習,時任班長的我組織班級同學們前往中國現代文學館參觀、開展團日活動。在那里,我們第一次親眼目睹了文學史中提到的作家們的手稿和文物,感受到了文學的魅力和歷史的厚重。而親手觸摸到展館大門上用巴金先生的青銅手模做成的門把手、與巴老親密“握手”時的穿越感,至今仍記憶猶新。那次參觀也潛移默化中激發了我對現代文學研究的興趣。而在日留學期間,我所研究的對象之一是以私立嶺南大學的文學青年為中心發起成立的文學研究會廣州分會。限于時代的久遠與資料的有限,當時為了確認學生會員的身份我曾多次前往廣州圖書館查閱資料而無果。后來,最終還是借助文學館所藏中國近代杰出文理大師顧毓琇先生所捐贈的1924年印刷的《文學研究會會員錄》,才得以厘清了廣州分會的人員構成,解決了研究中的一個“小謎團”。
余夏云:謝謝!能夠入選第十一屆中國現代文學館客座研究員,我倍感榮幸!對于一個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的人而言,我覺得這是人生的高光時刻。收到入選消息的時候,我既激動,又感動。激動在于我獲得了一個寶貴的機會可以到全新的平臺里來學習、交流,感動則是因為我過去的工作,得到了同行、專家的認可,覺得十分欣慰。我過去從未來過文學館,可似乎冥冥中又自有絲線牽連。我在成都工作,而文學館的創設者巴老也從成都來。我最近熱衷文學史的研究,而文學館的舊址萬壽寺,是一個關鍵的源頭,真是草蛇灰線,伏脈千里。
朱婧:很感激。前面十屆中國現代文學館客座研究員助推形成了中國當代優秀青年批評家群體,期待和同時代青年批評家交流。此前,我和文學館接觸不多,只是偶爾參加文學活動的時候,到過文學館。
龔自強:收到入選消息時,我是十分激動的,自我感覺這件事會給我巨大的鼓舞。尤其考慮到我目前的研究狀態相對低迷,入選客座研究員無疑將極大提振我的信心。在此之前,我早已知道文學館有客座研究員機制,知道這是一項面向全國研究者的很高的榮譽,實話說沒想過它能真的跟我有什么關系。而我跟文學館最親密的接觸,應該是到文學館室外籃球場打球。
林云柯:首先,非常感謝能夠讓我入選。其次,實話實說,從被推薦到入選,我的心情只能用一個字形容,就是“懵”。我是在參加一個青年批評家論壇的路上收到黃平老師的信息,說要推薦我作為候選,我當時就問他,我并不是現當代文學領域的研究者,也有這個資格么?黃老師說無妨,并沒有這個專業上的限制。接到入選通知的時候,我也還是向組織者表達了我的這個疑惑,也被告知并沒有學科邊界的限制。所以現在綜合起來說,我的心情是愉悅和感激。之所以用“愉悅”而不是“激動”或者“興奮”,是因為我真的沒有把這項殊榮當作一個純粹滿足自己的個人榮譽,我真正享受的是這些師長向我傳達的這種開放的氛圍。我覺得我只是作為一個幸運兒,來代替很多珍視自己研究興趣的廣闊度、想要突破一些束縛的青年研究者和寫作者來體驗這個氛圍。
所以第二個問題也允許我實話實說,因為我本人并不出身于現當代文學這個專業,所以很遺憾的是,我和中國現代文學館并沒有直接的故事。但是,我的成長過程中還是有很多故事間接地與之相關。在最開始選擇學術道路的時候,我也曾經在文藝學和現當代文學之間動搖過。我在本科的時候曾經上過施蟄存研究專家趙凌河老師的課,因為我當時實在太喜歡《梅雨之夕》了,所以表達過要進入現當代文學專業繼續深造的愿望,也因為當時還有作家夢。只是后來接受了幾位老師的鑒定,認為我這個人理性思維濃重,于是去學了文藝學。再后來,因為有一個十多年前認識的老朋友,班宇,我寫了一些關于他的評論,通過這個契機認識了相關研究命題的提出者黃平老師,從他那里我知道了文學館。另外,我的一些朋友,羅雅琳、趙坤還有這次同期入選的唐詩人等幾位老師,都曾任客座研究員,從他們優秀的研究和寫作中,我間接體會到了文學館的卓越地位。
臧晴:深感榮幸,也備受鼓舞,這是一份沉甸甸的殊榮,提醒著我要繼續踏實前行。2009年,還在上大學的我第一次參觀了中國現代文學館,推開那扇著名的青銅大門,終于體會到“握著巴金的手”是什么樣的感覺;15年后,能在文學館開啟這樣一段新的旅程,似乎是接受了一份命運的禮物與時間的鞭策。
唐詩人:感謝,心情自然是驚喜的。我還沒去過現代文學館,但一直心向往之。2018年12月份,文學館曾將一部分作家手稿放在廣州來展覽,我查了一下,展覽名叫“回望手寫時代——中國現代文學館館藏80年代手稿展廣州站”。我去看了展覽,看到了巴金先生《隨想錄》的手稿,也見到了來出席開幕式的李敬澤老師,印象深刻。其他方面,那就是文學館相關的視頻和文字內容了,比如去年的“文學館之夜”,每期都看了,感覺特別有趣,一直在等第二季呢。
姜肖:收到入選通知的那天上午,我正在學校與同事們一起聊研究所“青年工作坊”新一期的主題和內容。收到通知自然是心生歡喜,一瞬間想起了文學館里爛漫的櫻花和盛開的玉蘭。去年3月末,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中國現代文學館舉辦了朱寨先生學術思想研討暨紀念文集編纂座談會。正值春和景明,前輩先生和年輕人們在花樹下交談、合影,是我去年難以忘懷的時刻,一想起來就覺得很溫暖。
趙天成:收到消息時感覺榮幸,也感覺有責任做一些事情。說起來,第一次到文學館,還是初中的一個暑假,二十年前了。那時是來文學館參觀,還帶了個本子,把展出的現當代作家名字全都記下來了。我沒怎么做過作家夢,但是看到作家們的名字,覺得很親切。當時印象最深的,是一些陌生但有趣的姓名,比如馬烽、西戎,過目難忘。文學館最初的館址,就在我現在工作的中央民族大學旁邊的萬壽寺,上下班都會路過,也常追想巴金、唐弢等前輩先生創辦文學館的歷程和初衷。
中國作家網:您目前在哪里工作?主要研究方向是什么?請大致介紹一下。
盧楨:我在南開大學文學院任教,博士論文研究方向是城市文化與中國新詩的關聯性問題,近些年的研究也主要集中在中國新詩領域,關于城市文學與文化、新時代文學現象,近期也多有關注。
裴亮:我目前就職于武漢大學文學院,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中日近現代比較文學。近年來致力于以中國文學的海外“越境”與“譯介”的視角,以現當代打通、內外聯動、學術與批評貫通的立場來展開對文學史、文學批評以及中日近現代文學交流史的研究。
余夏云:我目前在成都的西南交通大學人文學院工作,主要研究海外漢學,重點關注的是英語世界的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這項工作的中心任務是理清上世紀中期開始的“中國研究”在中國現代文學研究領域展開的狀況,觀察其經歷的變化,總結其經驗,反思其問題,尤其是思考它和國內相關研究的對話可能。這項研究試圖提出一個“學術共同體”的理念。簡單地說就是要把國內和國外的研究看成一個整體,而不是用地理的、文化的或政治的界限把它們隔絕開來。其實在研究中國文學這件事情上,四海一家,大家可以是有志一同的。彼此的目的都是要揭開中國文學的復雜性、多樣性。
朱婧:我目前在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書,涉及的課程有中國現當代文學文體研究和小說創作實踐等。我的主要研究方向是現代城市文化和中國現當代文學,主要以改革開放以來的上海文學為研究對象。另外就是大學文學教育和創意寫作實踐。我自己平時也寫一點小說。
龔自強:我目前在中國藝術研究院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所工作,主要做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具體而言則可以說是從事當代文學批評。我選擇當代文學這個專業方向,就是想讓自己對于當代文學的思考和觀察與鮮活的文學現場隨時建立某種有機關聯,所以在整個現當代文學研究領域內,我比較在意的還是具體的作家作品,尤其是新作。我的個人性情和志趣主要在比較細微的文本闡釋。某種意義上,文本本身的審美和思想能量也正是吸引我走上這條研究道路的主要原因。
林云柯:我目前在華東師范大學國際漢語文化學院工作,在參與一個本科招生的比較文學系的建設。比較文學不是我的本專業,但我們希望能夠建立一個真正培養學生“比較性思維”的開放專業。我本人的研究方向,除了寬泛的西方文藝理論這個范疇之外,理論基礎主要是日常語言哲學。對于這個理論方向的理解,相關研究者的側重不同,我更看重的是它能夠發掘人們日用語言中的某種思維結構,而這個思維結構會影響到我們的交流以及對世界建構的不同選擇,對于這個理論來說,“說話”或“寫作”就是“做事”。因此我最近幾年會把這個理論基礎運用在比較具體的藝術類別的分析上,比如文學、戲劇、電影和藝術。對中國當代文學,我也是最近開始嘗試運用我掌握的這種分析方法,希望能有一些成果。
臧晴:我目前在蘇州大學文學院工作,主要研究方向有兩方面:其一為中國當代文學研究,包括對當前文學文化思潮的跟蹤解讀、文學經典的再闡釋;其二為海外漢學研究,主要是關注中國文學海外傳播、以及英語世界的中國文學史書寫。
唐詩人:我目前在暨南大學文學院工作,再細分就是中文系的文藝學教研室了,所以我給學生上的課主要是《文學概論》。研究方向的話,這兩年關注城市文學文化問題比較多,這個學期還開了一門《城市文學與文化研究》選修課。
姜肖:我是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的青年教師,學術興趣目前有三:一是上世紀80至90 年代中國當代文學史研究,相應開設中國當代文學史課程;二是文學與媒體理論,相應開設當代文學與傳媒研究課程;三是當下青年作家、青年文學觀察,相應開設當代新銳作家作品研究課程。
趙天成:現在供職于中央民族大學中國少數民族語言文學學院。主要研究方向是現代和當代文學史,也做一些當代文學批評。因為工作的關系,近年也會關注中國少數民族的文學和文化。
中國作家網:“客座”的未來一年里,您有什么新的學術計劃或想法?
盧楨:首先是沿著自己近五年來的一個學術興趣點繼續耕耘,將旅行和風景理論融入當代文學研究,探析中國作家的海外行旅體驗與其寫作的對應關系。其次是定向追蹤當下的一些新作,尤其是70后、80后作家新近推出的長篇小說作品。再有就是根據文學館為“客座”提供的交流平臺和設計的培養路徑,打開視野,汲取新知,與同仁們積極交流,共同探討。
裴亮:主要是想針對目前國內各大名校如火如荼開展的創意寫作課程以及知名作家進入高校擔任教職的聯動現象,探討作家的文學批評活動與文學教育的連動機制如何改變了當前文學批評的整體面貌和批評生態,以及高校的創意寫作課程如何使“中文系也能培養作家”成為可能等問題。
余夏云:我目前的想法是嘗試把研究的重心轉到“當代文學海外傳播”這個話題上。我想,在文本的解讀方面,其他的客座研究員都是一時之選,而我個人能夠做出補充的部分可能是傳播。這是文學研究中很重要,但也很薄弱的一環。讀者或受眾研究,一直沒能充分展開。過去我們是缺少相關的文獻資料,但現在隨著互聯網的興起,我們捕捉材料的方式和可能性,都大大改變了。而且這些呈現于數字媒體的材料,不僅能讓我們看到讀者本人的意見,更重要的是,還可以了解到讀者之間的對話,他們通過回復、彈幕等方式將這種對話呈現出來。具體到海外傳播,西方的報紙、雜志、讀書網站,其實可以讓我們一窺中國文學在西方讀者心目中的大體形象,這有助于我們定位中國文學在世界文學之林中的位置,又有助于我們思考中國文學最獨特的個性是什么。
朱婧:完成計劃中的1980年代以來上海改革開放史和文學史關系研究。在世界文學背景下,對中國當下文學現場,尤其是青年寫作,做一些觀察和總結,希望從中發現某種有規律性的新的審美可能性。
龔自強:我也有三個想法:第一,比較新的想法是想要逼迫自己正視網絡文學,嘗試從更為直接的閱讀經驗和更為豐富的角度探討網絡文學相對傳統文學(在網絡文學興盛之后,那種不同于網絡文學的原有文學,似乎只能被稱為“傳統文學”)而言的“變”,嘗試理解一種不同于傳統文學的文學類型;第二,關注王蒙80歲之后的文學創作,探討王蒙近10年作品的新變與不變,王蒙是十分經得起咀嚼的作家;第三,關注當代文學的新作品、新作家,給予及時評論。
林云柯:這次的聘任對我是很大的激勵。其實最近幾年對理論研究的效用和效率都會有一些懷疑,所以就轉移了一部分精力到更有“現場”的領域。最開始是在一些藝術家那里找現場,后來是戲劇和電影,最近開始重新閱讀中國當代青年作家的作品。新的一年一方面希望能繼續深化自己的理論研究,但更重要的是想多進行一些批評類的寫作,也希望身體力行地去破除一些學科壁壘和偏見。就我個人的觀察,當下的文學研究中對文本結構本身的分析不像我讀書的時候那么主流了,當然我很認同文學應該傳達具體的歷史社會經驗,但從文學作為思想教育的角度,我希望能通過自己的寫作讓文本“文學性”層面的議題稍有回暖,我覺得研究視角上的這種內外平衡還是很重要的。
臧晴:一方面,我希望能與同輩學人交流切磋,進一步探求歷史的縱深感,以文史互證的方式來挖掘歷史發展內部的多樣性與復雜性;另一方面,我也期待能在文學館所搭建的這個平臺上進入文學現場,提升自己處理當下復雜現實問題的能力,在研究中呈現出更具有整合性的文化圖景。
唐詩人:希望能跟上“客座”的節奏就好吧。但有一個計劃是要寫完六七篇談城市文學與文化的文章,每篇要一萬來字,已經承諾下來的專欄,硬著頭皮也得完成,且想借著這個機會訓練一種新的批評文體。要說一點野心,可能就是想將目前用理論給別人寫評論轉換為用評論寫我自己的理論吧。
姜肖:在學術計劃方面,我打算沿著學術興趣繼續拓展,一是盡量完成有關世紀之交中國文學與文化記憶的研究書稿;二是完成媒介轉型視域下文學敘事形態嬗變的青年課題;三是繼續關注同代青年作家的文學現場。若說有“新”的想法,那應該是在學術伙伴們的鼓勵和啟發下,打破思維邊界,敞開文本界限,更新學術寫作文體,目前正在興致勃勃嘗試中。
趙天成:目前正在做的兩項研究,一是以1920年代報刊為中心的漢譯文學研究,一是“新中國第一代作家”(王蒙、高曉聲、張賢亮等新中國成長起來的第一代青年作家)研究。對我的研究而言,無論是精神還是文獻層面,文學館都可以予我重要的支持。同時,也希望在“客座”的一年里,能夠真正為文學館做點什么。
中國作家網:您心目中一個良好的文學/文化生態是什么樣的?
盧楨:良好的“文學/文化”生態應該是充滿流動性的,諸多話語內蘊其中,不斷地積極碰撞,形成各種異質的、浸染生命力的聲音。同時,這個生態系統既要保持內循環的暢通,又要和其他生態圈頻繁互動,跨界互滲,形成激活新鮮經驗的最大可能。
裴亮:我心目中一個良好的文學生態應該是多樣化與開放性并重、藝術性與教育性兼顧、具有一種良好的“創-評”互動性和“創-研”聯動性的文學場域。它在尊重傳統的同時能鼓勵作家追求藝術創新,能夠在尊重和包容的基礎上展開文學批評的交流和討論。它鼓勵作家與評論家關注社會熱點和民生問題的同時也注重文學的教育功能,從而使文學創作、出版、批評和教育等各個環節都能得到充分的支持和保障,在“創”與“評”、“教”與“學”的互動中,回歸文學最本真的交流和對話。
余夏云:我心中理想的文學生態應該是一個具有包容性的批評空間。所謂包容性,我覺得不僅在于它能容納不同的聲音,造成一種眾聲喧嘩的態勢,而且還可以將不同的聲音吸納到自身內部來,形成一種辯證的對話,成就一種對話的倫理。而此外更關鍵的是,這種包容性應該跳出自己的舒適圈,把寫作和批評帶向更廣闊的平臺,就好比我們說女性寫作,不應該僅守性別的一畝三分地,而可以把自己的關切落實在諸如生態保護、經濟發展等更宏大的議題上。這樣包容就成為了一種反求諸己的方式,它引導我們思辨性別更多的可能和作為。
朱婧:一個良好的文學生態除了頂層設計和制度保障,我覺得重要的是文學生產各個環節的協同合作和有效對話,比如作家和作家之間、批評家和批評家之間、作家和批評家之間要有坦誠地說好說壞的勇氣和肚量。
龔自強:不在于有多少人在閑談和日常消費行為中關注作家或文學作品,不在于有多少活動高調宣示對于文學的青睞與尊崇,不在于有多少文學從業者在階層上擠入社會上層,而在于文學本身在創作、閱讀與批評研究等過程中所激發的置身其中者的內在熱情和尊嚴,在于文學真的為熔鑄人的心靈提供了其它藝術形式無法提供的有益滋養。
林云柯:我想用我博士期間的研究對象斯坦利·卡維爾的一個說法來回答這個問題,這個說法是關于電影院的。他說在過去還沒有商業院線的時候,人們就是“去-看電影”,這個“去”就是“going”。什么意思呢?就是你可以隨時進入一個放映廳,也可以隨時離開,也可以散場不離開再看一遍??梢越徽?,可以大家一起哄笑,可以說一句“這什么爛片!”抬起屁股就走。商業院系則發明了“專業觀影”,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按時到來、按時離開、“綁在座位上的觀眾”。我希望大家可以“去-看文學”“去-有文化”“去-做學術”。
臧晴:一個良好的文學生態首先應當是多聲部和敞開性的,能包容多元的價值觀,容得下各種各樣的聲音;同時也應當是既有筋骨也有溫度的,始終指向切實的問題和對真理的探求。
唐詩人:我覺得比較好的文學生態就是你談文學時沒有人覺得你太傻太天真,包括你在高校在文學院跟學生跟朋友談文學時不會有人覺得這是末流,是不上檔次,是不務正業。我以為的好生態或許也只是想象,但我覺得我們需要付出行動去創造這樣的“小生態”。我這幾年帶著學生做讀書會,包括邀集身邊的朋友一起討論文學,就是想為文學創造一點好生態、小環境,再小也比沒有好,不行動就永遠不會有。
姜肖:我心目中良好的文學或文化生態是“百花齊放、百家爭鳴”。
趙天成:中國現當代文學的研究者,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一個“五四”,有一個1980年代。盡管近幾十年的現當代研究,包括我個人的一些工作,都是從反思這兩個時代開始的。我不是要做午夜巴黎那樣的回顧,更不是要指認黃金時代,歷史上也沒有任何一種環境,可以讓所有的從業者,讓老、中、青,讓專業作家和業余作者同時感到快適。但是總會有更好的文化生態,能容得下更多平靜的書桌,能讓在書桌旁碼字的人更有尊嚴。
中國作家網:在2023與2024年的交界點上,您覺得剛剛過去的一年里有哪個瞬間最值得自己珍視,對新的一年又有哪些期待與展望?
盧楨:還是新近發生的事情印象更深刻吧,因此被拉入本屆“客座”微信群的那個瞬間,應該是最值得珍視的,它意味著一個新的起點。我希望在新的一年把心沉下來,寫一兩篇扎實的、讓自己內心自洽的文章。
裴亮:在作為一名文學評論者發聲之前,我常常意識到我首當其沖的身份是一名高校的文學教育者。教學與評論雙重身份的遇合,迫使我去不斷思考如何實現這二者的融合,如何經由自己的工作來連接文學史上的經典作品與大學校園的專業教育,從而實現課堂內外的聯合、理論與實踐的溝通。所以,我在我自己的學生中會定期舉辦讀書會和報告會。去年7月當我自己帶的碩士生畢業時,她們為了紀念這段一起讀書的時光,將大家曾經一起共讀過的作品的書影做成冰箱貼作為畢業留念贈予我時,我感到特別的感動,也格外珍視。新的一年,也希望能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借助文學館客座的契機,多讀一點最前沿、最鮮活的作品,也期待進一步嘗試讓文學教育擺脫學理性的桎梏回歸閱讀本身的快樂。
余夏云:2023年初,我獲得了《當代作家評論》優秀論文獎,獲獎論文討論的是王堯老師的《民謠》。通過閱讀,我有機會貼近個人并不熟悉的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并對它做出理解和闡釋,其實我一度擔心這種理解是否貼切,是否有效,但論文的獲獎從某種層面上抵消了這種顧慮,它從一個層面說明我的嘗試是被認可的,這給予我巨大的鼓勵,讓我安心。新的一年,我嘗試讀更多的當代作品,去貼近更多不同的群體和時代,而且如果可能的話,也愿意做出一些研究的嘗試,拓寬自己對當代文學的認知。另外,我也希望自己能在一些更具縱深感的話題上做出思考,而不僅僅把目光局限在個別的文本之上。
朱婧:2023年我出版了一本新小說集《貓選中的人》,這本小書得到很多批評家,特別是像張怡微、來穎燕、韓松剛、褚云俠、劉陽揚、顧奕俊和趙依等青年批評家朋友真摯的鼓勵和中肯的批評,這種真誠的對話給予我溫暖和信心。新的一年,我希望在客座研究員的平臺有更多學習的機會,使自己的文學批評實踐得以遼闊一些。
龔自強:我2016年工作后,有5年左右的時間在中國藝術研究院辦公室工作,調至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所之后,始終存在一個調整思路和狀態的問題。因此,剛剛過去的2023年,讓我印象深刻的瞬間都與師友們無私的幫助有關。4月在廈門大學討論梁鳳儀的作品,9月在《文藝報》發表關于文學破圈的文章,是我此刻仍覺十分溫馨的瞬間,內蘊在這些瞬間背后的是朋友們對我幾乎無私的關心和勉勵。我對此始終心存感激。新的一年,我期待能寫出一些讓個人滿意的文章吧。
林云柯:我想說的這個很觸動我的事情是一件很悲傷的事情。我認識很久但是從未謀面的一位編輯在去年去世了,她曾經主持過一個很優秀的文化思想類刊物,在我還是博士的時候,不計較我的學生身份,跟我約了很多稿子。她留給我的最后一句話是:遇到名作者不如遇到有趣的作者。也因此,作為一種追思,我下半年主要在寫一些我認為更有效率的批評文章而不是學術論文。我覺得如果自己還有些許寫作能力,就應該盡量寫作,讓覺得你有趣的人看到。所以,不光是新的一年吧,希望今后我都能一直做這樣的事情。
臧晴:2023年的初夏時分,我所指導的第一個碩士研究生完成了學業。在論文答辯現場,聽著老師們綿里藏針的提問和學生見招拆招的應答,我恍惚間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的求學時光,當年的忐忑心跳和雀躍歡呼似在耳邊回響,而老師們的耳提面命和躬身垂范也猶在眼前。時間是如此奇妙,它能從過去瞬間漂移到未來,而我又是何其幸運,在時光的寸寸位移中始終不離師友們的陪伴。在新的一年里,希望自己能調整腳步,在打開視野和歷史深描中找到研究的平衡,也要提醒自己在價值立場和批評倫理上的堅守,不要忘記當初是為了什么而出發。
唐詩人:2023年過得特恍惚,要說哪個瞬間最值得自己珍視,都是熱鬧過后、回家看到兩歲多的孩子已睡著的那些片刻,想想第二天一早還要在他沒醒來前又去忙,心里蠻難過的。新的一年,要忙的事只會更多,但還是希望少一點不必要的熱鬧、多一點陪孩子的自由吧。
姜肖:過去一年值得珍視的瞬間有很多,最近的一個瞬間是中國當代文學史課程結課時,幾位法學院的旁聽同學給了我一個人像小立牌,很開心他們記得我上課時的樣子,小立牌栩栩如生、嬌憨喜人。這學期、這門課,我與兩百多位同學共同度過了三十幾個小時的學習時光,我們把自己放在文學的歷史中,讓歷史中的“人”,以及那些躊躇滿志、長歌當哭、悲欣交集的具象時刻紛至沓來。天氣好的時候,北師大敬文講堂有秋冬的陽光散落進來,看著學生們的臉龐,聽著那些青春的笑聲,那一刻就是我的理想主義。
趙天成:在以后的歷史中,過去的一年可能會是重要的年份。就我個人所見,外部世界也有許多深刻的,日后會寫到我的《往事與隨想》中的事件。但現在還不是回顧的時候。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的最后一句是:人必須先說許多話,然后保持靜默。我深以為然。有時,人也必須先保持沉默,然后再開口說話??傊?,讓故事再發生吧。期待2024年下更大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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